永远的吊脚楼
远远地就可以看见那座小楼了。“喂——”我把双手放到嘴边,对着它大喊了一声。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咧开嘴放声笑着。
这是2008年的夏天,妈妈带着我到住在山里的外婆过暑假。山里未通公路,我俩只好老老实实地翻过两座大山,走上几公里的山路,缓缓地向外婆家挪去。
等我气喘吁吁爬上第二个山头,终于看到那熟悉的小楼之后,太阳已经西斜了。
每走两步,我就抬头看,那楼静静地立在那里,背后是巍峨的高山。好似我们看得到,却永远也走不到。
我莫名地心慌,妈妈提醒我走慢点,脚下的步子却一刻不停。等到太阳完全西沉时,我们终于下到了山谷里。
这儿仿佛又是另一片天地。
这里四面环山,山脚住着人家,清一色的吊脚楼。中央的不平原是连片的玉米地,人们把大豆也种在里面,绿油油地铺满整片田。
当我走上田埂,顿时感觉像走进了一座绿色的迷宫。妈妈走在前面,自如地穿梭在这片浓密的绿色中。
越走越快,路渐渐宽阔,没过头的玉米叶已经不见。这时我猛一抬头,就发现自己站在了楼下院子的栅栏外,外公正倚在栏干外,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惊呼一声,飞快地打开院门,蹬蹬爬上楼梯,外公早已转过身来,我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咯咯笑个不停。
妈妈紧跟在后,我挣开外公,跑到屋里找外婆。步子迈得极其用力,脚下的木板发出咚咚的声音。这使在那里十岁的我异常兴奋。但我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我可能永远都听不到这声音了。
在厨房里,我看见外婆正从身上解下一捆玉米叶,显然刚从地里回来。看见我,她惊呼一声,随即挥手叫我别过去。
我扒在门框上跟她说话,一边看她从脚边掀开两块长木板。我探过头去,底下黑洞洞的,有牛的叫声传来,厚实而绵长。
外婆转身拿出那捆玉米叶,一根根朝缝里扔下去。我听到牛杂乱的脚步声和啃食叶子的声音。
外婆在边上喋喋不休,我仔细一听,乐了,她在跟牛说话呢。
后来我常常看见妈妈同些动物喃喃低语,这古老的气息是我对自然和生命平等的启蒙,和这座古老的吊脚楼一样,在我的人生里留下深刻的印记。
这里的吊脚楼一般依山而建,要高出平地一层楼,风格自成一脉。屋檐下是一条类似阳台的廊包包围起的栏杆,都被称为“走栏”。
在这里,经常能看到有人倚在走栏上谈笑自若,他们若看到有人路过,便会用方言打招呼,也从不吝啬笑容。
我曾经看见外婆站在走栏那,提着嗓子和对面的人家隔空喊话,他们把尾音拖得极长,声音回荡在山谷中,经久不散。
外公在走栏边支起一块宽长的木板,我们在上面乘凉休息,妈妈和外婆聊着家常,我听不懂,但觉得非常好听,软绵绵的语调,像唱歌似的。这时候,一股久违的疲倦感朝我袭来,后面的记忆开始模糊不清,我好像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风从山谷那边吹来,岁月正好。
后来,我离家求学,于2012年从妈妈那里知道,这座楼已经被拆除,改建了水泥垒起的砖石房。再后来,外公外婆搬到了远在千里的舅舅家,开始安度晚年。楼永远地消失了,如同我们在一起的不会回来的日子。
妈妈叹息:好像不回山里,总感觉不算是真正地回家啊。
小时候读古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那个宁静幽深的小山谷,是妈妈的故乡,是我的乐园,是一个永远不能再回去的地方。但每当我看罢明月低下头去,脑海里涌现的却是那年夏天我从山顶遥望的吊脚楼那沉默的身影。我忽然觉得其实我们不曾失去它,它存在于我们的心中。
我听见那高亢嘹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在呼唤它:
“喂——”
(指导老师:黄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