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狼居胥
“将军,一切准备就绪。”身穿普通士卒衣衫的男子在汉军主帐里低首禀告。他眼前那半头墨发以缎带束起,一身银白色铠甲外披灰色狐裘的男子,闻言转身,剑眉轻挑,目光平和似水地看着士卒,缓缓道:“好,我知道了,你先退下。”
士卒离开后,他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走至窗前,伸手掀开帘幕,望向匈奴大军所处方位。只见窗外茫茫大漠静寂无声,残月如钩,其余的皆被淹没在无边的浓黑中,什么都看不到。那人却不以为意嘴角上挑,拿匕首的那只手上青筋突起,喃喃道:“青冥,明日之战,我待已久矣。”
我吃痛地瞪着他,可想想他如此,不过因着太欢喜,遂原谅了他,顺他的目光望去,月华如霜,而他看的许不是那清朗的月光。良久后,转头打量身旁这人,六年的战场硝烟早已褪去他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眉目间的英勇与不惧。
果真是太久了。
(一)
我是一把悬在霍去病腰间的匕首,由欧冶所铸,名唤青冥。霍去病十六岁生辰时,被车骑大将军卫青赠予他。
一开始我并不喜欢这个主人,好刀配英雄,这不过是十六岁的黄毛小儿怎能与征战多年屡获战功的卫青将军相比。
直至那日,他回至府中,对我厉声道:“我霍去病生为奴子得以长于绮罗,却不曾沉溺于长安的繁华太平。匈奴扰我大汉边界,圣上却以和亲赐礼平息,泱泱大汉怎能如此?男儿就该征战沙场,保卫家国。”一语方毕,拿着我在手掌中划下一刀,血顺着刀尖流下,“青冥,我以血为誓——总有一日,我要成为大将军,平灭匈奴!”
那一日,我在这十六岁的少年看到了不同于长于罗绮的人身上的东西。
好,反正十日太长闲来无事,便伴你看有朝一日夙愿得偿。
(二)
元朔六年,十七岁的霍去病初披战袍,以骠姚校尉一职率领八百骁骑,不拘古法,凭着热血与英勇偷袭匈奴成功,斩首捕获二千二十级,斩杀单于大父,捕获季父。胜况空前,被汉武帝封为“冠军侯”,意为勇冠三军。
他晃荡着手中的我,我扶额,唉,你不知道匕首也是会晕的么!他似没听到仍边欢呼边嚷嚷道:“青冥,你看我胜了,现在可是冠军侯!”我看着他甚是无言,真想把他的嘴塞上,果然还是个黄毛小儿太不安分了。
(三)
元狩二年春,霍去病被封为骠骑将军,六天攻破五个部落。长途行军,众人皆倦,而他高呼一声,跃马而上,连连杀敌,使汉军士气大振,于皋兰山和匈奴短兵相接,杀敌一万。同年夏,他受命收复河西走廊,至祁连山歼敌万人,将匈奴赶出祁连山,天地间回荡匈奴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蓄息。”
自此一役,十九岁的他更成为令匈奴闻风丧胆的战神。
人人都道他自是年少,英勇无双。而却鲜少有人知晓那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杀敌一万可手下一万精兵也只剩三千。他身中数刀,鲜血直流,染红我的刀身,我怎么擦复而又再次被血浸没,而他并未倒下仍立于马上,云淡风轻地说:“我没事。”只因他是军心不可失。好不容易我才弄得眼前一片清明,静静看着河西大地,看着高昂着头意气风发的他,看着战场上士兵仰望着他……
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无数我看得到看不到的伤,令他已从狂放少年长成气魄愈加的男子。
(四)
同年秋天,浑邪王投降,汉武帝派霍去病至大漠受降。却不曾想匈奴营中一些士卒哗变,他仅带着数十名亲兵进帐直面浑邪王,那时只要浑邪王一声令下,他怕是只能成为俘虏。而他独身一人入匈奴主帐的英勇及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中的风姿震慑住了眼前的浑邪王,更威镇住帐外的千军万马,一时天地间只剩风卷黄沙声……
他安然无恙地回至军中,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这次真是冒大险了,青冥你可是没看到那些蛮夷看我的眼神啊,只可惜想杀我他们还没那个胆!”匕首无眼心却不盲,真当我什么都看不到么?不知道是谁回来后不停拿衣角擦手心里的汗…只是当时我也被他浑身的气魄震慑住了。
啧,没想到不过三载,当年那个少年便成为指点天下的大将军。
长夜无眠,辗转思之的皆是明日之战。
不过五更天便横穿广袤朔漠,翻越巍峨祁连山。千里疾行的士卒汗湿全身,直透重铠,将士们和白马呼出层层热气,警觉的目光和锐利的刀矛在微曦中射出点点光亮。六军不发,旌旗半卷散发着硝烟的浓重,霍去病面容平静地坐在汗血宝马上……
忽而战鼓轻擂鼓声点点,霍去病扬起剑眉拔剑出鞘,“杀”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如怒浪惊涛长驱千里势不可挡。他在白马上奋勇杀敌,也一并指挥部下变换阵型,想着如何以最少伤亡赢下这场仗。各个将士英勇无敌,便是早已受伤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战马嘶鸣,刀光剑影,浴血奋战,人人皆已杀红了眼。了却君王天下事,古来征战几人回,不为生前身后名,只为乎汉家天下国泰民安,不过马革裹尸还!
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大汉军队气势如虹,大破左贤王精锐之师,歼敌七万余人,追杀溃不成军的匈奴直至漠北之外的狼居胥山。
自此,漠南无王庭。
狼居胥山上,我看着霍去病筑台祭天,立下丰碑。他对着中原敬上一碗热酒,山下血流成河,染透黄沙,“大汉平定匈奴,保卫家国不畏生死的好儿郎,我霍去病敬你们!”
封狼居胥,定会在史册流下一笔浓墨,成为历代武将所不可及的前鉴。更无法忘却的是为后人太平而流淌热血不顾性命的将士!
临行回朝的一日。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朔漠中,霍去病处在里头,北风呼啸,卷起披风。我静静看着眼前这人,往昔总以为这长于富贵乡的少年有朝一日会厌倦沙场,回到长辈庇佑之下或与挚爱女子远走天涯。可元狩三年,汉武帝为他在长安城内修筑豪华宅院,有意将公主嫁于他,面对如此荣华与如花美眷,他只浅浅回绝:“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我才终清楚那人注定是漠北朔漠中驰骋的苍狼。
思毕,目光重归大漠山河。良久,他说:“青冥,我说要驱逐匈奴做到了;小时候的将军梦也实现了。想得到的都得到了,这一生已了无遗憾。”
那是我最后一次与霍去病同看大漠黄沙。不久后,他溘然病逝。
功高盖主,魂聚军心,这怕已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直到最后他仍笑着望向战甲,我很想问他一句,这一世只有黄沙作伴,醉心沙场,而无红尘俗事与如花美眷,却是这般结局,悔么?
他未回答就已离去。主人已亡我也渐渐闭目,长眠于剑鞘中。
(终)
再次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映入眼前的是一意气风发剑眉微挑的男子,他穿着银白铠甲立于马上,手执长剑迎向敌军……
我恍然明白他终未曾悔,唯一遗憾许是未能死在朔漠战场中尸骨热血与风沙作伴。
( 指导老师:黎志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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